读这首古乐府，直想乐，觉得它应该还有个下篇儿：“君若绝，尖刀插之，硫酸泼之……”对了那时候还没有硫酸哈。不过那股子狠叨叨的劲儿，有点意思了。你看那些骇人听闻的社会新闻，杀伴侣的、泼硫酸的、揍情敌的，不都是为了一个“我欲与君相知”而不得吗？ 这种事情，恐怕哪哪都有，毕竟人性里那点小偏狭小自私应该是一种共性。但是是不是我们这个民族特别容易整这事啊？还真不好说。 我们这个民族，曾经是很会恋爱的。从《诗经》到汉魏乐府，那么多鲜亮的、活泼的、在阳光下跳着舞的爱情啊，让我们千古之下读来都不免心荡神摇！陶渊明曾写《闲情赋》“……愿在丝而为屡，附素足以周旋……”（我愿做鞋儿上一根丝线啊，附着那洁白的脚丫子进退周旋）——那是一种多么浓烈的思念、甜蜜的幻想啊！但是在那之后，随着礼教渐趋严苛，我们这个民族慢慢地几乎不知道爱情是个什么玩意儿了。连陶渊明都因《闲情赋》而饱受诟病，后世腐儒质疑：陶渊明这么一个清通旷达的人，怎么可能写这种淫靡之 词？ 爱情当然也还存在，在民间戏台上、俚曲中，没有文人墨客来将它升华为一种高贵深沉的、忠贞热烈的情感，它就那么活泼泼地沉沦着，一路出溜到阿Q拽着吴妈“我要跟你困觉”那个水平上去。可以说，所谓传统礼教，有夫妇伦理而无恋爱道德。那个夫妇伦理也多半是做给人看的，“举案齐眉”是礼数，“张敞画眉”就是笑话；“相敬如宾”“相濡以沫”的背后可能是“相敬如冰”“相啐以沫”…… 要说我们古代的文人知识分子，那也真是一大怪哈。他们最爱政治，永远在想念皇上追慕圣贤，张口庙堂闭口百姓，他们不喜欢探究自然万物，也不会深入探讨爱情。对于躲不开逃不掉的男女情爱，我们古人取一种回避的、轻飘的、惊鸿一瞥的、指桑说槐的姿态，名曰含蓄，从来没有直白明朗的、轰轰烈烈的、大气磅礴的倾诉与述说。 古代有车载斗量的闺怨诗词，以闺中女性的口吻思念良人。细究之下，很难将其统统归入爱情诗词。爱情起码应当是两个人的事对吧，应当有互动有回应的，实际上不存在“我爱你但与你无关”那种爱情。一个孤独的女人被动地想念着一个人，那人也许死了也许移情别恋了，她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但她只能毫无指望地思念啊思念，直到把自己想成一块漂亮的石头，美其名曰“望夫石”，或者变成一座更漂亮的贞节牌坊。如果硬要将所有“闺怨”纳入爱情的话，那这无数坨爱情上面，其实没长几根人道的毛。 古代诗词中也有大量表达异性恋情怀的香艳之作，说是爱情吧，但其实更像是轻飘飘的“露水情缘”，似乎不做生活打算和长远之想的，只消朝廷一纸调令、高堂一声冷哼，或者梦里功名勾一勾小指头、天边鼙鼓一声轻轰，那就落花流水春去也，漫卷诗书与君绝了，当然绝之前有可能磨叽磨叽，什么“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啊，绝之后也可能磨叽磨叽，什么“芙蓉如面柳如眉，对此如何不垂泪”啊。但是在其决绝之际，不会为“与君相知”，并且“长命无绝衰”做任何抗争。规矩就是规矩，咱们中国人不作兴为了儿女情长坏规矩。 传统的理想和谐社会是男主外，掌控社会资源，可以琴棋书画诗酒花，女主内，打理家庭，只懂柴米油盐酱醋茶。传统道德观很奇怪地把人假设为正经的和不正经的两大类，对于女人这种甄别尤为严格，又很奇怪地假设占大多数的正经人会规行矩步，绝无七七八八的情感需求，就算夫妇间也最好淡淡如水。但人性深处总会有想望爱情的小根苗，那倒霉的根苗不得生长，只好把生长的力量往别处宣泄。所以传统的中国男人会去嫖个娼纳个妾写个艳词什么的，传统的中国女人就会打个孩子骂个媳妇跟妯娌姊妹干个架或者八卦下方圆五里的鸡零狗碎什么的。反正她们生活圈子就那么窄，出圈的代价太高，一般人玩不起也不敢玩。 对于传统，咱们最好别乱讲坏话。但是，假如咱们伟大的民族传统中有明朗大方的爱情道德的话，今天的社会新闻版面上就不会有那么多鸡飞狗跳你死我活的感情悲剧。那些悲剧里面有时代动荡的因素，究其实，也有民族性格的因素。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责任编辑：黄昏国学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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